
作者| 宋方金
编辑| 晶晶
排版| 苏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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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发布初始时间:2025年11月14日
本文是编剧宋方金在《落实剧本中心制,再创国剧新辉煌——11月编剧沙龙》上发表的演讲实录。
感谢总局领导提出的剧本中心制,大家非常振奋,我觉得是最近几年来最好的一个消息。
感谢中国电视制作产业协会和编剧工作委员会举办这次活动,把大家聚集到这里,也感谢各位同仁关心和关注这个行业。
最近两年来,我接触到的很多影视人都在微短剧行业,没想到今天咱们长剧行业又聚集了这么多同事,我觉得咱们长剧行业还是有所希望,剧作中心制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一个希望。
2018年我跟汪海林老师、余飞老师、袁子弹老师等一群人去了山西右玉,做了一次剧作中心制的这样一个“右玉论剑”,是对剧作中心制的一个倡议。但是做完之后,实际上是没有反响的,唯一的反响就是被别人骂,说这群编剧为什么要提倡这个东西?然后2019年,我写完了电视剧《功勋》的袁隆平单元。在那之后,从2019年到今天为止,我从来没有写过任何一个剧本。为什么?因为它没意思,它不是剧本中心制。

刚才余飞老师说,就是很多人离开了长剧的行业,我就是离开的人之一。
在2019年我离开中国影视行业之后,我去了什么行业呢?我去了一个剧本中心制的行业,这个行业叫脱口秀行业。
我从2019年开始讲脱口秀,我自己做了一家剧场,叫“喜剧搭子”,我也做了一档脱口秀节目,也叫《喜剧搭子》。从2019年到今天,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脱口秀,我告诉大家,我一分钱也没有赚过,但是我很快乐,就是因为脱口秀领域和脱口秀行业是绝对的剧本和编剧中心制。

我去参加过两届《吐槽大会》,海林老师也去参加过一届,在《吐槽大会》、在《脱口秀大会》,嘉宾讲的每一个包袱,它后面都会有相应的署名。我去的两届《吐槽大会》,我的脱口秀的编剧是李诞、何广智、rock、王放放和杨波,每个人贡献的每一个包袱都要在后边括弧注上是谁写的,为什么?因为这里边牵扯到一个就是报酬的分配,它不是最后说这个稿子一共多少钱,咱们三个编剧一起分,不是的。他们是每一个包袱的钱单算。你贡献了五个包袱,你是五个包袱的钱,你贡献了一个,那就是一个的钱,它是绝对的剧本和编剧中心制。

所以说在脱口秀这个行业工作,非常刺激。你每天都可以拿到一个结果,拿到一种即兴的、即时的一种交流。所以说,虽然我没有赚到钱,但是我赚到了一个非常圆满的一个心态。
最近一两年,我又去了一个新的行业,但我是去观察的,这也是一个绝对剧本中心制的行业,这个行业叫微短剧。这两年,我在微短剧领域,大家可能刷新闻时会刷到,我总是去微短剧那里讲课,我从来没有干过微短剧,但是我老是给微短剧的人讲课。大家知道都在讲的是什么吗?
我在长剧和电影领域这两年也一直在讲课,我跟大家讲,要少点理想、多点现实。
但我在微短剧领域给他们讲课,我总是在给他们讲,我说你们一定要有点理想。
我是以“毁掉”他们的方式来帮助电视剧和电影的。但是这一群微短剧的创作者非常坚守自己的理念。
我今年在郑州的中国微短剧高质量发展大会上,我跟一群比较头部和一线的微短剧创作者说,我说你们要形成自己的美学体系和语法。他们说这是什么意思?我们为什么要形成自己的美学体系和语法?
我说因为微短剧最后要成为一种生态,要成为一个领域。你们现在都1000多亿了,你们要对自己有所规划,你们要讲出时代和人民需要的故事。
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说,宋老师,你们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话要说?他们说,我们微短剧是别人想听什么,我们说什么。
在微短剧领域的很多编剧,他们现在的收入,一部微短剧其实也可以收入几百万,而且是真的跟整体是挂钩的。
所以说我们可以回过头去看,就是凡是在文创领域,就真的是剧本中心制的领域,它是繁荣的,它是不可抵挡的,包括脱口秀领域。
大家去想一想,脱口秀领域每次出事,都是因为不按照剧本来,惨痛的教训。
所有脱口秀演员,他们所有的采访你都会听到,他们在说,哎呀,我们要写稿。就是因为他们把剧本当作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。
我觉得我在这两个领域取到的经,就是说,只要按照剧本来,我们的命运不会太差。
但是长剧领域,这些年违背了剧本中心制。2018年之后,我们呼唤剧作中心制,现在总局提出了剧本中心制,我觉得可以用一句台词描述,就是: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
这让我感到非常振奋,但我们依然要去确定和建立,剧本中心制到底是什么。
刚才汪海林老师和余飞老师这两个古典主义编剧——我的意思是写稿子的编剧都叫古典主义编剧,他们俩把这些东西说得非常清楚。
但是呢,我们要界定剧本中心制是什么,首先要界定它不是什么。
剧本中心制不是编剧中心制。这一点,我认为很多编剧从来没有想明白。
有好多编剧找我说,宋老师,咱们能不能趁此直接提出编剧中心制?我就问了一个问题,我说,好,现在你是中心负责人,你负责挑选演员,你负责投资,你负责融资,你负责财务,你负责这个作品的盈亏,你负责吗?
他说我不负责。我说那你就不是中心。
因为很多时候,在创作权、人权、叙述权上面,我们得分清楚,我不建议现在把编剧推到中心,因为编剧成为中心,包括在美剧里边,在韩剧里边,它是由营销模式和长期以来的一个结构主义的东西,构成了那样一个历史性局面。
也就是说,我举了一个更残酷的例子,今天把白一骢、侯鸿亮等等这些制作人换掉,换成宋方金,换成李方金,换成王方金,一定比今天的结果要糟糕。
很多时候人类走到今天,不管一个行业还是一个领域,往往是一个平均的最优结果。所以我觉得编剧必须明白剧本中心制不是编剧中心制。我是希望各个编剧咱们共同提高编剧的待遇和地位,创作出更好的作品,而不是把自己当成中心。
但是,这里面有个概念:编剧不要去当中心,你要当核心,你是整个创作的核心。
所以说我一直想提升的是编剧核心制,你是那个不可取代的,被制作人、演员、平台所依赖的那个核心。但你不要去当中心,我觉得这是一点。
还有一点,剧本中心制不是内容中心制。很多人说“故事为王,内容至上”,或者说内容怎样怎样。
不是这样的,因为演员的表演它也是内容,导演的推拉摇移升降甩也是内容,甚至某个制片人提出的题材、类型等都是内容。如果我们提倡内容中心制,就会与剧本中心制相混淆。所以我们要绝对、唯一地提出剧本中心制,要对剧本中心制进行提纯。
所以,当我们知道它不是编剧中心制,也不是内容中心制之后,我们可以对剧本中心制下一个定义,即剧本中心制不是今天影视行业权力的转移和交接,而是当今影视行业每个环节和工种的价值排序和重构。
我们必须明白,在影视行业的生产秩序中,剧本是第一生产力。
所以,落实剧本中心制,实际上就是回归常识,落实什么呢?落实前些年颁布的最新的著作权法,刚才余飞老师提到了,我们编剧在著作权法里边一共有十几条权利。
但是这十几条权利在今天中国影视行业,包括电影和电视剧行业,也包括微短剧行业,基本上只拥有局部的获酬权和局部的署名权。那最重要的几个权利,署名权、获酬权、改编权、保护作品完整权和发表权,现在大家几乎都没有。
我觉得在作品里边,你比如署名权。署名权,在今天的电视剧领域,朋友们,咱们还是好一点。实际上,我看着那海报,我都觉得非常别扭。我看海报里经常写的是导演某某、编剧某某,我非常生气,因为生产秩序是编剧在前,导演在后,应该是编剧某某、导演某某。
咱们现在,在电视剧的海报上,大编剧和一些成熟的编剧是有署名的,但署名永远是导演xx,编剧xx,这样不美观呀,不好看呀。
因为我跟很多编导一体的比如邵艺辉、董润年这些朋友都说过,我说你看你们都是自编自导,即便你们是自编自导,也不能署导演/编剧 邵艺辉,而应该署编剧/导演 邵艺辉。
但是现在往往出现的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恐怖的局面。去年在某一个国际电影节上发布了57款海报,56款电影海报里没有编剧的名字,只有一款有。正好那个剧组我也认识,我就打电话给那个制片人,我说这57款海报里有56款都没有编剧名字,只有你们这一款有,我说我要因此对你们提出表扬。这个制片人说,嗨,这个编剧是导演的老婆,不署不行啊。
这就是今天我们署名权的一个困境。
前段时间,我去看今年某部30多亿票房电影的剧组分享会。因为我眼睛有点近视,我也看不清楚,反正台上有十几个人在讲述自己的创作过程,这时导演拿起麦克风说了几句话,说我们这部电影的编剧也做出了一些贡献,让他也讲几句。
等编剧的声音响起,我一看,台上怎么没人拿话筒呢?那个编剧呢?他从台下观众席的位置站了起来。这可是中国最好的电影编剧之一,也是海林和余飞老师的好朋友。我愤怒极了。台上坐着十几个人,可编剧却不在。编剧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,真是太古怪了。
为什么最好的编剧不在电影领域呢?我跟他们都说过,最好的编剧都在电视剧领域。因为电视剧领域比电影领域稍好一点点,虽说也是五十步笑百步。
署名权问题一是行业本身系统性问题,二是,我觉得编剧就不能有一点点骨气吗?
我这些年老是出来嚷嚷,人家就以为宋方金受了很多欺负。我可以告诉大家,从我进影视行业的第一天起,我从来没有受过任何欺负,但我看不得别人受欺负。
如果要落实剧本中心制,还有一点很重要,就是要把修改权放在编剧自己手里。因为这个修改权,前几天高璇老师提出要把完成片定剪权等等这些放在编剧手里,我觉得那个可能就是实施起来难度更大。剧组走到一定程度,比如说这个剧本,大家之前不管有什么分歧,他总有一个节点,在这个节点,要定稿。在好莱坞,定稿权是非常重要的。定稿之后,比如说张艺谋导演,他在中国的影视体系里边,当然张艺谋导演肯定是可以在现场改剧本的,但是《长城》是不允许的。因为在整个好莱坞体系里边,定稿之后,张艺谋导演没有权力改这个剧本,他可以提出申请。所以说我觉得,我们要落实剧本中心制,就是要把这个东西搁在最重要的位置,就是可以跟剧组签一个定稿权。定稿之后可不可以修改?可以,但大家要提出一个申请,我们共同来讨论这个如何修改。我觉得这个修改权是非常重要的。

还有一个重要的是保护作品完整权。这个实际上是在签合同之前,假设你是原创剧本,你必须得说,这个作品不能被扭曲为另外一种样貌。
但是今天,我觉得最重要的也不是这几个,重要的是我刚才这个题目,叫《甲方乙方丙方》。因为我们今天的环境跟十年前、二十年前、三十年前相比,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这个变化就是,我们变成了丙方。咱们原来是乙方。原来是有一个影视公司,咱们为这个影视公司工作,那咱们是乙方,甲方和乙方谈一些条件,你可以谈发表权、署名权、获酬权、修改权,你可以谈很多的东西。
现在是什么呢?几乎是所有的影视公司,在跟平台,也就是优酷、爱奇艺、腾讯和芒果合作的时候呢,他们变成了乙方。就是影视公司现在是乙方,他们在跟平台签署合同的时候,已经几乎让渡了所有的权利。
于是,你作为丙方,你不可能拥有任何权利。
所以这是我们今天编剧的系统性困境,不是刚才余飞老师聊的长剧的那个系统,就是编剧的系统,尤其是电视剧编剧的系统性困境,就是你是丙方,你没有任何权利。或者说,你只拥有一个权利,就是获酬权,这个获酬权还是不完整的。
那么,我们怎么破这个局?
在2019年到今年的六年时间里,我做了一个探索。因为我发现了有一个人,这个人呢,姓马——记住啊,见到姓马的人的时候要小心,马化腾、马斯克、马云,还有一个人叫马伯庸。马伯庸写了很多年,马伯庸为什么不怎么做编剧?他也做过,但现在不怎么做编剧,我感觉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做了编剧,就进入系统性困境了。
那么马伯庸,咱就举一个例子,就是《长安的荔枝》。他卖给大鹏做了电影,卖给雷佳音等人做了电视剧。又卖给另外一家做了舞台剧,还有动漫,反正就等于是什么呢?马伯庸绕过甲方和乙方的概念,来到了版权河流的源头,就是它可以流出两条河,一条河叫黄河,一条河叫长江,然后它可以流出汾河、渭河,流出汉江、赣江,它可以流出所有的江河湖海。

所以说现在如果我们要落实剧本中心制,你要拿到你的版权,你要绕到甲方和乙方的上边——甲方乙方都不当。你要回到河流的源头,回到创作的整个源头去分发你的版权。
在未来,尤其是刚才余飞老师也提到了,AI时代的到来,演员、导演、制作人统统不重要了,只有一个东西是重要的,就是版权,就是你创作的内容的源头。
那么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,我这六年间写了三部长篇小说,我要给编剧实践一条道路,这条道路看上去非常笨拙,就是你又变成了一个小说模式。但是现在,在我看来几乎是别无选择。
你不一定是写小说,你可以把你的小说写成故事。写成任何一种所谓的文学的样式,然后你去发表或者你去出版。这个时候呢,你就变为了甲方乙方和丙方的一个上游,然后你可以人均成为马伯庸。前不久我在《四味毒叔》做了一个演讲,说编剧行业必须人均成为马伯庸。那么就有编剧跟我讲说,我写不到马伯庸那样,我说你写不到马伯庸那样,你不能比他写得更好一点吗?开玩笑的。
在今天,我觉得我探寻到剧本中心制的一条道路,就是你要成为创作的源头。
今天王鹏举老师来到了现场,王鹏举老师的特点都是能现场吟诗一首。今天呢,我刚刚讲到此处,在王鹏举老师面前,我也得显示一下我的诗歌才能,反正我也口占一首,呼唤一下剧本中心制。试一试,不行的话就算丢个人:
剧本中心制,久旱逢甘霖,哪有人保戏,终须戏保人。
谢谢大家。
「四味毒叔」
出品人|总编辑:谭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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